……
[时间：新历6069年24月25日，凌晨，0时12分31秒。]
[地点：向北推移11.5海里，海面。]
“呜——呜呜——”
汽笛鸣响，一大股灰白色的烟雾从高高耸立于船身中央的巨大烟囱里排出，随着航行而逐渐被拉向后方。
螺旋桨旋转着，切动水流；黑色的舰船犹如一柄硕大利刃般破开浪涛，笔直沿空旷无一物的幽幽海面一路往前，不受任何阻碍。
『乔治五型驱逐巡洋舰』，这是船身上所标识出来的几个字体，青底蓝字，有明显的漆迹脱落。
已经行驶了不短时间的它，不仅外表破旧，且看起来简直不像是一艘正规的战舰：船体上，根本没有一筒炮管的踪影；连那原先放置各种武器的位置都被改造成了甲板及货舱，堆积出一座座集装箱所形成的大山。
凑近点，隐约可以看见被箱体压在下方、露出一角来的巨大空隙——一般地，这些孔隙的功能本该是用来拧入固定主炮的螺丝的。
毫无疑问，被改造成了一艘巨型运输舰的它，许多年前便已退役；虽外表雄风不减，但实质上已失去了几乎所有的战力，只剩下那么几只藏在船体侧身部位的几管生锈得面目全非的细小炮筒。
不过，眼下的它并不需要担心多余的问题；这是条安全性极高的航路，乔治五型延着它已经航行了不下成百上千次，更没有一次遇到过敌人威胁。
正如同过去五千个夜晚，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和安详。
船头前，硕大的探照灯发出泛黄的光线，摆动，勉强照亮远方的海域，偶尔因为齿轮卡住而不由自主地中止一下、再继续运作。
船身上，灯火摇曳，闪烁于舱中摇摆不定，极其微弱，只因在这个时间点里绝大多数的船员已进入了摇曳却不安稳的梦乡。
——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她。
“真安静呢……”
呼吸着拂过面颊的清凉海风，海蓝色的发梢随之扬起，少女情不自禁地眯起了双眼。
身后晃动的火光从右侧局部投映过来，撒在她那正值青春、约摸十六七岁的洁白脸庞上；时不时从阴影中露出的嘴角，微弯，满是新奇与自信。
嗯，偶尔到海面上兜趟风也不错——首次离开纳塔斯基地、乘坐舰船出洋的她天真烂漫地想道。
年轻人的内心中总是充满好奇。如她，哪怕仅此一次的出海机会也好，又怎么愿意将自己的一生寄宿龟缩于那种深藏在地底的人类“巢穴”中呢？
来之不易，固然无比珍惜。一分一秒，她放眼极望，仿佛想要将这浩瀚无垠的海洋尽数收入眼底，让过去那些只在书本上见到过的干涩知识变成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
可惜，时间已经很晚了——这也是事实。
“约芙娜，还不睡觉吗？”
略显苍老，却精神迥然的声音将她从幻想中打断，带回到现实。
“我知道啦，瑟西泽舅舅，”不甘心地嘟起嘴巴，捂住深蓝长发的少女回过头去，稍稍往后瞥了一眼，“就一会而嘛。”
她的瑟西泽舅舅，一个多月前刚刚过完五十七岁生日，是当今乔治五型的船长。从二十五岁就获得海军许可、驾驶着属于自己的舰船出航的他，航龄超过了三十一年——算起来，今年正好是他接手这艘旧船的第十年。
按照纳塔斯的规定，乘船出航的年龄底线恰好被限制为二十五岁，退休年龄的上线亦为五十七岁；可以说她舅舅恰好掐准在了最长的航船期间上，目前也算是一位资深舰长。
想当初，她约芙娜这趟之所以能踏上这艘乔治五型的甲板，还不是因为出海前对舅舅的千求百询；最后的最后、被苦苦纠缠得实在无可奈何的瑟西泽舅舅，只好答应了她的请求。
出于两条考虑：其一，小时候早早失去双亲的约芙娜，是由他一手带大的孩子，除约芙娜以外、年青丧偶的他膝下无子；其二，纳塔斯海军方面已经给他下发了退休证书，只要他航行完这一次，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包括他过去坎坷艰辛、失去了太多太多的海洋生涯。
既然是最后一次，那么也没什么可以多说的；就算是为了给自己的人生不留下遗憾，带上甥女约芙娜亦无大碍。
最好，就是要让他的约芙娜知道航海其实是件多么无聊的事情——成天在海洋上开来开去，入眼所见的皆是一成不变的黑蓝色，然后还会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的战争危机中失去自己所最珍惜的东西——但是现在看起来，这种决定倒更像是引起了反效果。
“现在已经到午夜了，再不睡觉的话、明天可就没有精力在大清早爬起来了！”
“知道了知道了，就五分钟、五分钟好不好？”
不曾了解到舅舅的良苦用心，她拍拍栏杆，提高音量、用仿佛足以穿透进船舱、吵醒入睡中的所有船员水手的语调大喊大叫起来。
“唉……”沉默，远远注视着这仍像个调皮女孩的大姑娘，灰发的老人最终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约芙娜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哪怕即将成年，内心却从不见长，怎么都拿她没办法。
“不愧是你们两人的孩子，还真是、连性格都一模一样。”
以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他苦涩地笑着；清除去眼前所浮现出的两道身影，他的眼神里、是深深的担忧。
千万不要再、重蹈覆辙啊。
……
“哼哼哼～”
故作倔强地哼了几声，海蓝长发的少女望着那边缓慢关合上的舱门，忍不住偷偷捂嘴轻笑。
这样子，就不会有人再打搅到她看海的兴致了。她如是想。
明明夜半时候吹吹海风是多么惬意的事情，就像那些故事书里所写的那样，亲身体验才会知道这有多么浪漫。
不过稍微有些可惜的是——
抬起头，遥望向上方，少女并没有发现那一轮自己曾经根据书中描述无数次想象过的明月，不禁有些失望，仿若一副画卷的点睛之笔被墨汁沾染覆盖了那样。
日月星辰、碧蓝色、变幻莫测的天空，人类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失去的呢？教科书上不曾详写，只以简简单单的“曾经的大灾变遮盖了天空陆地与海洋”这句话一笔带过。
依据古老破损的文字所记载，大约三万年前地球上有发生过一场震天动地的灾难，起因不明、具体年代不明，按照纳塔斯目前的科技水平，最多也只能用计算机推演出当时的模拟情况。
人类，在大灾变前曾经占领过整个地球，是世界的主宰，科学技术、文化精神及物质领域高度发达，和平且欣欣向荣。
然后，大灾变中的人类直接损失了近九成五的人口，丧失了对于世界的主宰权，从此不得不龟缩于地底、建造起封闭的城市来繁衍后代不至于绝种。
约芙娜对此总是有数不尽的疑问。
三万年前的地球是什么模样？那时候的人们真的可以自由自在地翱翔于天际、游航于这广袤无垠的海洋么？真的没有什么大海妖、八爪鱼、『黥』之类，只需要一只就足以毁灭一整列舰队的怪物么？还有还有，当时的世界上是不是到处都有那种可以自动放出各种图象的、被人们称作为“电脑”的小箱子？另外，三万年前是不是已经有了教会跟魔法的存在？
呜呜呜，好羡慕！呜呜呜、好困好困……
“呼诶～～”
仿佛想要拥抱起这神秘莫测的大海，少女展开双臂、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
（好累好累，好想去睡觉……）
揉揉眼睛，她的确是累了。
超过午夜的时分里，不论好奇心再怎么旺盛、在自己舅舅面前再怎么赌气装作兴高采烈仿佛拥有花不光的精力的表象，说到底约芙娜也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出海经验的纯真少女罢。
闹脾气闹够了，总会回去睡觉的。
然而这时候，海平面上突然浮显出来的某个小东西吸引了她那疲倦不堪的注意力。
唰——
一道白光，飞快，从远方的漆黑海面上升起、忽尔又窜向了另一边，无影无踪；难以相信，它消失的方位其实正是这艘『乔治五型』航路之所向。
“咦？”轻喃，怀疑自己看错的约芙娜重新揉了好几下眼睛。
再然后、待到她的视野重新恢复清晰，海平面上早已平静如初。
永无止境的寂寥中，遥遥望着那幽黑深邃得没有边际的大海，独自一个人站立于船头的约芙娜不由打了一个寒噤，亢奋过后变得昏昏欲睡的神智一下子清醒了一大半。
那、那是……幽灵么？原来海上也有这种可怕的东西，好冷好冷好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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